我的姥姥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2
多年以前,就想写一写我的姥姥,却迟迟没有动笔。因为我发现,我记忆中无比清晰又亲切、慈祥、温和的姥姥,竟有那么多的地方,我并不清楚。

比如,姥姥去世是在哪一年,去世时有多大岁数,她的哪一条腿不好,她的名字,她的家乡等等,我都记不清了。至于姥姥爱吃什么,更是不知道了。想到这里,大恸。原来,我并没有仔细地看看她。

记忆中的姥姥,脑后梳着圆髻(后来姥姥剪了短发,用小卡子把头发别到耳后,也好看),秋冬时,会戴着老太太们常戴的一种黑色帽子,没有顶,只有一圈,下圈还有一个漂亮的弧度,大概就是《红楼梦》里常说的抹额吧。她经常穿着浅灰的斜襟的大褂,黑裤子,黑色布鞋,因为左腿膝盖以下截肢,拄着一根木腿。那根木腿上粗下细,从膝盖往上有一侧有扁平的柄,到腰那儿,可以插在腰带上。姥姥就靠它走路。小时候,我和妹妹调皮,就瞅着姥姥解下木腿休息的时候,抢走它,拄在自己腿下,学姥姥走路,咔嗒咔嗒的,觉得很好玩。姥姥也不生气,等到要用了,就喊我们,“把那腿给我拿过来。”姥姥的针线笸箩里有老花镜,我也常拿来玩,戴上它,到处看。只要戴上它,就会看到地上或院子里会有大坑,不敢往前走。拿下老花镜,就还是平平坦坦的。这事很好玩,我就经常拿老花镜来玩。姥姥也没怎么生气,顶多就是说一句,“你给我弄坏了,可不行。”

自我记事起,姥姥就满面皱纹,非常柔和的皱纹,头发灰白,总是笑着和别人说话。我从来没见过她生气或大声说话的样子。而且,姥姥有时会说几句很有学问的话,像“人之初,性本善”等等,和别的老太太不一样。姥姥经常笑容满面的,唯一一次见姥姥情绪失控,是姥爷去世时出殡。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姥爷去世,母亲和大姨、舅舅他们都在哭,只有姥姥默默坐着。但在送殡到了村子的路口时,姥姥突然痛哭失声,当时我很震惊,原来姥姥是那么伤心。

姥姥有时会坐在那儿抽烟。我小时还帮姥姥去买过烟,金鱼、勤俭、丰收,都是这些牌子的。也便宜,一两毛钱一盒。我一度很惊讶,姥姥一个女人,怎么会抽烟,因为没见过别人家的姥姥奶奶抽烟。后来,我问姥姥,姥姥说,你姥爷抽,我也就也学着抽呗。母亲跟我说,姥姥也是发愁,愁得没办法,就抽根烟。原来总是笑着的姥姥也会发愁啊。

姥姥的娘家是我们村北边的边辛村。她的亲生母亲因病去世了,继母就把她嫁给了我姥爷。当时,姥姥在村里的教会学校上学,念书很好,神父很喜欢她。后来,神父外出了一大阵子,回来后,就见不到姥姥了。一问才知道,姥姥已经嫁人了。神父感到很可惜,就到姥爷家里来看姥姥。那时,姥姥因为母亲去世,又这么快出嫁,很伤心,生了病。腿上长了疮,病得很厉害。神父看了,就带姥姥到周村的医院里做了手术,截了肢,姥姥这才活了下来。出院回家后,神父还嘱咐姥爷,一定要好好待姥姥,不能因为她残疾了,就对她不好。姥爷对姥姥始终很好。姥姥有时也会跟我们说起这事,很感谢那位神父。姥姥到了快八十时,还能念几句《圣经》。难怪我母亲和两位姨妈念书都很好。我上学时,姥姥也经常嘱咐我:“好好念书。”

姥姥是长辈中唯一让我感受到慈爱的人。姥爷在黑旺上班,一星期才回家一次;爷爷去世时,我父亲还在襁褓中;奶奶比较严肃,话也少,还有点耳背,经常沉着脸,很少见她笑;父亲母亲对孩子们也是严厉居多。唯有在姥姥这儿,我感受到了长辈的慈爱。姥姥是非常疼我的,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给我留一份。为此,妹妹曾对姥姥说:“你就是向着我姐姐。”姥姥跟人说起这事时,笑眯眯地说:“老二说我偏心,谁叫你很瘦,又饭量不好呢。”有一次吃地瓜,姥姥咬了两口,就喊我:“珍儿,快来吃,这块很好吃。”话音未落,“哎呀”一声,原来地瓜太黏,把她的牙粘下来一颗。看着那地瓜上的牙,大家都笑了。 说起来,我是她的外孙中,第一个在她眼前长起来的,偏心向着我也是难免的。那时,母亲还要去村里的小卖部干活,就把几个月大的我放在姥姥家。姥姥家,那是我的乐园。可以满胡同里跑着玩,可以把姥爷养的金鱼,从缸里抓出来玩,姥爷说,那些鱼都是我玩死的。还有比我大七八岁的小舅,可以带着我玩,打坏了什么东西,偶尔可以甩锅给他;姥姥摊煎饼,我就撕煎饼的边吃,又脆又香,每张都撕。姥姥也不说什么,还是邻居家的姥姥训了我两句,我才不那么干了。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纳鞋垫,有事没事就拿着针线和鞋垫在那儿扎,姥姥看见了就夸:“看看,还这么会做呢,这针脚多密。”我就美得不行,觉得自己太能干了。

姥姥家的院子,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个院子,南北长,东西窄。黑漆的院门朝东,进门右手边是一棵大梧桐树。院子里有两间北屋,那是姥姥姥爷住的地方;两间南屋,是小舅和小姨住的。饭屋在院子西墙边,南屋和北屋之间。出了院门往北走,是姥姥家的后院,很小,是猪圈。后院一墙之隔,是我奶奶家。两家虽然只隔着一道墙,要走动却得从大街上绕一大圈。北屋门口那儿有几级石阶,石阶东边,搭着两根水泥檩条,上面放着姥爷养的花。在北屋窗下,是大炕,姥姥有时会坐在那里做针线,也会剪窗花给我们玩。我没上学之前,几乎天天在姥姥家,上学之后去得少了,但也经常去,因为喜欢,因为在那个小院里,我觉得非常放松,非常愉悦。

后来,姥姥搬了新家,从村东搬到了村西,离我家近了许多,几乎每天放学,我都会先去姥姥家逛一圈。有时,在那儿看看书,《封神演义》《三侠五义》《岳飞传》等都是在姥姥家看的。有时,在那儿画一会画,还把我的画本藏到姥姥家,因为父母不让我画。有时,在那儿,听一会评书。总之,姥姥家是我的乐土,我在那儿自由自在,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唯一有点怕的人,是大舅,可他经常不在家。

后来,姥姥年龄大了,夏天就在村里小舅家,冬天就到辛店大舅家里。我见姥姥的次数,也渐渐少了。但那份亲近,依然如故。我记得工作后,去大舅家看姥姥,姥姥还是那么慈祥、和气、爱笑,她问我:“上班累不累?”嘱咐我:“得好好教书,别给人家耽误了孩子。”还问我:“找对象了吗?得挑身体好的,有前途的找。”我都答应着。

我儿子出生三个月后,我在老家里住了一阵子,那时姥姥正住在村里。她到我家里来看小宝宝,高兴得眉开眼笑的,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天庭饱满有聪明,地阁方圆福气多。”我也很高兴,姥姥都八十出头了,一点也不糊涂,还出口成章呢。然后,姥姥拿出五十块钱,说:“给孩子的。你妹妹家孩子出生时,我还能给他做点小衣服,现在都忘了怎么做了,做不了了。”边说边笑,还是那么慈爱。

今年清明,我陪母亲回家上坟。母亲说,“也去给你姥爷姥姥上上坟吧。”走到距离坟堆大约五六十米地地方,母亲停下来,说:“就在这儿烧纸吧。”遥遥指给我看,“那两棵树下,是俺爷和俺娘的坟。你小舅已经来上过了。”我望过去,墓碑静静地立在那儿,后面是两三个坟堆。那就是我姥爷我姥姥安息的地方,我慈爱的姥姥就在铁山脚下。我没有问母亲为什么不能到近前去上坟,和母亲在那儿默默地烧了纸,心中默念:“姥姥,姥爷,愿你们一切安好。”噫!“托体同山阿”,后人常感念。呜呼哀哉!

姥姥去世前一年,母亲让我帮姥姥去处理一张存单,上面的名字是“韩吕氏”。那时,我才知道姥姥姓吕,姥姥的姥姥家,是皇城镇。姥姥名叫吕云凤,非常美丽的名字。是在她生病去世前一个月,医保报销时,我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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