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往事拾遗- 少年打工记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3
文/晓敏

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经济贫困,但孩子们没有升学的压力。在我的家乡,一到暑假,父母们就各显神通,到处想办法托人找门路,给年长的孩子找点零工干干,挣点儿外快,添补家用。

那些年,金华茶厂收益特别好,挣钱多,大家都想到茶厂打工。7、8月份是生产茉莉花的繁忙季节,茶厂也确实需要大批的临时工。

有年暑假,妈妈的老领导—庆红姐的父亲,帮姐姐争取到了进茶厂做工的机会。可惜等到这消息时,姐姐已在一家纸厂帮工了。

父母舍不得放弃姐姐的名额,有些进退两难。我便自告奋勇地提出冒名顶替姐姐去茶厂上班。父亲心里犹豫,但听说有庆红姐相伴,便点头同意了。庆红姐比我长二岁,姑姑是茶厂老员工,可以有照应。就这样,我以我姐姐“小华”的身份得到了我的第一份工作。那年,我刚满十三岁。

我对茶可真是一无所知,茶厂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那么新奇。厂房宽敞,到处散发着香味。毎天下午都有花农送来新鲜的茉莉花和玉兰花。茉莉花小巧玲珑,晶莹玉白,芳香浓郁。玉兰花则花朵儿细长,花瓣儿片片精巧,美得高雅朴素。玉兰花一度曾成为家乡小姑娘们的时髦的胸前挂件。有次,我经不起诱惑,忍不住偷偷地藏了一枚带回家送给我那爱漂亮的姐姐。

那时茶厂主要生产茉莉花茶。茉莉花茶加工过程繁琐,需要多道工序,如茶坯处理,鲜花维护,窨花,通花,收堆续窨,起花等等。不过我至今都搞不清楚这些繁杂的工艺原理。好在大部分工序似乎都不是很耗体力,只要我认真仔细,眼勤手快,对付起来并不是特别艰难。当然也有不少重活,尤其是扛茶叶袋,实实在在折磨人。茶叶装袋后,要背往另一车间集中堆排。有些壮汉一次扛二袋都能行走如飞,而我扛一袋都跌跌撞撞。没办法,我只能咬着牙,心里默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来给自己鼓劲。嘿嘿,幸亏麻袋里面装的不是铁,不是土,也不是书。

刚开始时,工友们挺嫌弃我。也难怪他们,我不但个子长得矮小,而且还反应愚钝 。当他们喊“小华......” 的时候,可怜的我,忘了那是在呼唤我,常常不知答理。

我和庆红姐所在的班大概有10几个人。分5、6个人一个小组。大部分人都来自附近的乡村,身强力壮。分组时,大家怕我拖后腿,都不情愿和我一组。其中有个组长,姓叶,好像当过几年兵,体态魁梧,勤奋肯干,深得姑娘们的青睐。他宅心仁厚,心生怜悯,一言定音,把我纳入了他的羽翼底下。

有了组长的蔽护,再加上我年少无知的优势,没过多久,我便成了工友们都想拉拢的香饽饽。当时茶厂因刚成立不久,职工,尤其是暑期临时工,大都很年轻。青年男女天天一起挥汗同工,少不了产生你情我爱。争风吃醋的事难以避免。而我这个小萝卜头,对成人们的感情世界丝毫不感兴趣,自然不会卷入任何纠纷。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最可靠的“同盟”军。有些大姐姐不顾矜持地找我谈“心里话”,浑然不知我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有的含蓄隐晦地差使我为她们的“心上人”传递纸条。总之,大家后来都变得对我很友善,很乐意主动照顾我,甚至帮我分担重活。庆红姐说我是:“傻人有傻福。”

茶厂工作需要三班倒,夜班对我而言是最大的挑战。半夜三更,我实在忍不住那困劲,常常和庆红姐偷偷地躲在茶叶麻袋堆里打盹。混着茉莉花的茶叶不但香味诱人,好像还很有催眠作用。有时一闭眼睛就不知不觉地沉睡过去了。幸亏组长是个好心人,很少责备我们。若工作不是特忙,他会耐心地等我们睡上一会儿后,再适时地把我们唤醒。当然,上夜班也有好处,我们可以得到额外的食品补贴,每人可分得一筒金华酥饼。在那食品匮乏的年代,这酥饼可堪称是人间最美味的小食,鲜、香、酥、美,味道简直无与伦比。

除了上班的累和困,上下班的路上也很考验人。茶厂座落在家乡郊区祝丰亭的一处山坡上。祝丰亭是旧时刑场,当时的火葬场所在地。那儿散布着零零落落的坟墓。从我家到茶厂,得先从环城北路出发,转至北山路,穿过北山路铁道口,然后一路沿着砂石公路行走数里。记忆中,那条公路很窄,四周多是农田和丘陵。进入祝丰亭一带后,一溜儿的上坡路,路况变复杂,路的两侧常是道沟和杂草。夜晚行走时,蛙声、蝉声混杂,远处墓地的石碑在月光下时隐时现,阴森诡异。这时有关祝丰亭的“鬼”的故事就会纷纷浮出我的脑海。有个月色暗淡的夜晚,只有我和庆红俩人结伴而行, 行至坡上,好像有股奇怪的神力让我不由自主地往坟地方向望去,不知是幻觉还是光线的原因,突然发现远处有束幽幽的蓝光一闪一闪,蓝光旁边有个细长的“白长人”,看不见脸,一头白发披肩,白袍曳地,正在随风飘然行走,似乎还在招着手。我“妈呀”一声撒腿就跑,把庆红姐也给吓坏了。我们气喘吁吁地一路跑进厂区,才敢放慢脚步。我脸色苍白,久久惊魂未定。

工友们纷纷围上来询问,他们都相信我是真的见“鬼”了。嘴上安慰着我,心里却跟着恐慌。之后,大家上下班都自动地成群结队而行。不过,我们的叶组长是个例外。他是真的不信邪,仍然一如既往地无所顾虑地独自一个人走夜路。他对“鬼”的无所畏惧,更增添了他的男性魅力。姑娘们对他敬佩不已,视他为她们心目中的男神。

有一次,有一位名叫芳芳的漂亮大姐姐,把我叫到一边,塞给我二张《洪湖赤卫队》的电影票:

“小华,这儿有两张电影票。一张给你,一张你帮我给叶组长,但不要说是我给的。好吗?”

我心里暗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知道,《洪湖赤卫队》刚解禁上演不久,能得一票可非易事。

我进电影院时,发现芳芳姐也来了。我给自己留的电影票坐位不巧正在他们俩中间。可我却懵然不知换位。电影情节扣人心弦,歌声动听,旋律优美。可他俩眼睛并没有盯着屏幕,总是互相朝我这边看。我很不自在,就把身子扒在了前座椅背上。我自顾自的看得全神贯注,心绪难平,有时紧张,有时想哭。而他俩在我身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就偷偷地握上了手。我惊觉后,才主动提出了跟芳芳换个位置。芳芳半推半就、害羞地答应了。电影快结束时,我学机灵了,特意没告别就悄悄地溜出了电影院。我很得意跟庆红姐描述了我当“电灯泡”的经历,庆红姐笑话我终于学会了做“媒婆”。

很快,我的暑假临时工生涯迎来了尾声,到了评日工资的关健时候。当时茶厂临时工每天最高可拿¥1.15元。最低可拿到¥0.85元。我谦虚地给自己定了¥0.90。组长说我劳动态度很好,应该加到¥0.95。大家也都一致认同,举手通过了组长的建议。庆红姐是个肯吃苦耐劳的典型,虽然只比我长了二岁,却拿到了¥1.05一天的高工资,足足让我羡慕了一番。

这份临工让我挣到了生平第一笔钱,共¥38元。我的得意和骄傲难以言表。第二天我便用挣的钱买了新书包,新的文具盒,一双新鞋子,还约了同学,上街一起吃水果。

我和庆红姐,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们的工友。听说80年代后,茶厂经营不善,开始走下坡路,90年代初彻底倒闭。工人从此四散各寻退路谋生。而祝丰亭如今已被改造成了繁华的社区,既便往昔那儿真住着什么孤魂怨鬼,估计现在也不敢再在本地四处游荡了。岁月悠悠,都市少年打临工的现象可能早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