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7-31
我生命中有一个女人，她时而微笑时而哭泣，时而慈祥时而严厉，时而温柔时而愤怒，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关于她，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我总感觉有许多东西想写一写，却每次提起笔又写不下去。很多感情和话语落到文字上，总是虚无苍白的，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写。
关于她最早的记忆，我已经不是很清楚是三四岁还是七八岁，但是我那时肯定很小，因为我想不起来有什么具体的事情是我可以描述的。
我的童年，跟大多数的孩子一样，是无忧无虑的。但是又不像他们那么地无忧无虑，因为很多孩子的家长对孩子是放任自流的，所以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我却不行，我不管怎么玩，总会有一个人逼着我去写作业，就算不睡觉也要写完作业。我很怕她，她的严厉已经到了一个眼神我就能感觉到战栗的地步。所以，后来即使她不检查，我也能很自觉地写完当天的作业，即使很晚也要写完。
她严厉，但是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我记得很清楚的一次，是冬天，下很大的雨，天又黑的很早，最重要的是停了电。那时候屋子很破，到处漏水，一家人忙活了半天将所有漏水的地方用盆子接住。那天我的作业没有写完，很晚了我还不肯睡觉，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面揉着眼睛写作业。她收起我的作业让我睡觉，我说老师明天要批评我的，她说，老师要说就说是我不让你写的。我很惊愕，从来都是她逼着我写作业，这次居然逼着我不写作业。第二天，跟老师说明情况，老师果然没有追究我那没写完的作业。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怕光线太暗对我眼睛不好所以才不让我写。
她手很巧，会织毛衣，做鞋子，做衣服，编头花。织毛衣做鞋子编头花这些都先不说，让我最惊讶的是她会做各种各样漂亮的裙子。
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她会用家里的布或者旧衣服给我们做裙子。白色的衬衣，袖口和领口用旧衣服上拆下来的花布做个花边，再配一个红色或者浅蓝色或者绿色的背带裙。或者是一件蓝色或者黄色或者绿色的衬衣，配一件白色的背带裙。再或者，是一件蓝色或者红色或者黄色的连衣裙，胸前配一个用白色的布做成的一个大小合适的蝴蝶结。我们姐妹三个，她每年做三套。
那时候，家境不好，没有钱给我们买新衣服，但是她又不想六一的时候别的孩子都穿新衣而我们没有会失落，所以六一之前，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见她伏在家里那台缝纫机上，给我们赶做衣服，只为我们能开开心心过个六一儿童节。
其实，每年做衣服的布匹都是一样的，但是她很会搭配，每年做出来的衣服都让我们爱不释手，也会让别人赞不绝口。那些布匹是她出嫁时的嫁妆，她全部用来给我们做衣服，从来没有给自己做过一件。
她有一阵子还当过小贩卖东西。那时候不是农忙，她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很早很早就出门，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卖过衣服，袜子，纽扣，卫生纸。其实，那时候我根本不相信她也能做生意，因为她很老实，既不刁钻，也不精明。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拿的货，更不知道她每天要走多少路去卖掉她的东西。
事实证明，她一切都做的很好，大家都很照顾她，每次回家，她的自行车后架的篮子里只剩下很少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她又要去拿货。
我问她为什么不卖吃的，她说吃的不好卖，大家家里条件都不是很好，除了买必须用品，谁有闲钱去买吃的。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想她要是卖吃的，没卖完不就可以给我们吃了吗！
那时候，我真是太天真太自私了，从来没想过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我们读书要钱，三个孩子，读书需要很多钱，爸爸一个人的工资根本顾不上我们三个，所以她拼命想办法。我只是在开学的时候拿着她给准备的学费交给学校，从来没想过她的困难，从没想过她为了这些钱吃了多少苦，她却从来不跟我们说一句。
也许是因为她的隐忍和坚强，我忽略了她受的苦和家境的贫寒，活得很乐观开朗，因为我们需要的她都能给我们，从不让我们在钱上受委屈，她只是要我们好好学习，家里的农活从来没让我们做过。所以，即使在农村土生土长，我却不认识水稻和麦子，分不清杂草和韭菜。那时候每次炒韭菜，我都会把草和韭菜混在一起炒了。
做了一段时间的小生意，她又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给一个小作坊补麻袋，八分钱一个。她一天不停地补，一刻也不休息，能补两百多个，挣二十来块钱。每天早上她给我们做好早饭就走了，晚上天快黑了她才回来，回来又给我们做晚饭。她忙忙碌碌，似乎从来没有休息过。
有一次她回来很晚，那天还下大雨，恰巧我爸生了病躺在床上发高烧，很严重，我们不知所措，一直在家等她。她一回来放下车就拿着手电筒去找医生，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跟她一起冲进密密麻麻的大雨中，她拉着我走得很快，我跟着她一路小跑，从田野间抄近路，路很窄很滑，我不停地摔跤，不停地爬起来接着跑。有一条小河的小桥被水淹了，我们还淌水过河，夜里，看不清楚那座小桥的具体位置，只能用脚慢慢探路，水很急，我只紧紧拉着她跟她一起走。后来终于到了诊所找来了医生给爸爸看病。
第二天，听别人说那条小河涨水很厉害，她开玩笑跟我说，要是昨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起掉进了河里，淹死了也没人知道。我跟她说，我一点也不怕。是的，跟她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再后来，一个亲戚介绍她在市里的一个服装厂打工。她本就会做衣服，而且很能吃苦，所以工作起来得心应手，比很多老员工都做得好。她每天起床更早，回家更晚，无论刮风下雨，她每天都如此，从来不请假。很多次下雨，她都一身水淋淋回家，全身湿透了她也不埋怨一句。
那时候，每个月发了工资的那一天，她都会给我们买吃的带回来，有时候是一袋肉包子，有时候是一包现烤的蛋糕，有时候是烧饼，还有时候，是一箱桶装泡面。
她第一次将那箱泡面带回家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在那个一个肉包子只要五毛钱的时候，一桶泡面也要3块钱，一箱12桶，那一箱便是三四十块钱，那是不小的一笔钱。
我们都围着那一箱泡面，在兴奋地讨论是要干着吃还是要泡着吃。才想起来问她为什么花那么多钱买泡面给我们，她说那是她那一个月加班发的晚餐，她没吃就攒了下来。
那一个月，她们赶进度很忙，经常加班到很晚，加班的时候她就不回家，住城里的亲戚家。
我突然很心酸，她十几天没吃晚餐，只为了把泡面留给很少有零食吃的我们。她饿着肚子加班到深夜，也都是为了我们！
可是，她从来都是一脸从容，不对我们说一句她有多辛苦之类的话，她每次下班都是开开心心的。她说，一想到你们吃这箱泡面时的满足，我就感觉很开心。我一直想着，等我攒够一箱就带回家给你们一个惊喜，我本身也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的。
她在那家服装厂做了几年，我不记得了，只感觉有好多年，她风雨无阻，给我们挣学费生活费。
她上班那么忙，周末放假的时候，她还要种田种地。家里有水稻有棉花有油菜，她一有时间就在田地里忙活，却从来不让我们帮忙。她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即便这样，她对我们的管教也从不松懈。她仿佛是我们成长道路上的一个导航仪，稍微偏离了一点方向，她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将我们拉回来。
她管教我们的方式，很简单很直接也很粗暴，就是打！我们经常挨打。
我小时候，挨了很多打。不听话挨打，调皮挨打，撒谎挨打，跟别人打架挨打，跟妹妹吵架抢东西挨打，放学下河捉虾被她知道了挨打，考试没考好找借口挨打……我记忆里，真的挨了很多打。挨打并不能让我长记性，但是打多了，她就有了威慑力，我无论做什么都会先权衡她会不会生气，我会不会被她打。
印象最深刻的是小学四年级，那天刚好是我生日，天下大雨，早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条小河涨水了，我看到河里有许多的虾，就在河边捉虾，捉了好大一袋子。回到家，她在家里等了我很久，因为那天是我生日，我给我做了荷包蛋。她问我干什么去了，我不敢说，她却从我鼓囊囊的书包里翻出了那一袋虾。她问我哪里来的，我说我过生日，别人送的。她翻着我的手掌看了一会儿就让我跪下，然后，我就挨打了！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会生气，但是我侥幸的心理认为，今天我过生日，她应该不会打我吧！她边打我边哭，她说，让你捉虾，这么大的雨，淹死了都没人知道，你还撒谎！她边打我边哭，我很委屈，哭得很伤心，今天是我生日呀！
她打我们，从来都是用手打，其实，能有多重呢。小时候挨打都会哭，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害怕！
后来她跟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捉虾了吗？我说不知道，她说，玩了水之后，就算手上水干了，可是掌纹里藏有水，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我恍然大悟，觉得她太聪明了。
那天晚上，她就把那袋虾剥了，炒给我们吃，还对妹妹们说，姐姐给你们加餐！我才终于放下心，知道她不计较我撒谎和捉虾的事情了。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我并不推崇打孩子，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许多必要的时候，打还是比说教更简单有效。比如，自从那次挨打之后，我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去河边玩水捉虾了，所以，避免了小时候可能会被水淹死的厄运。
许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的骨子里有一种不安分的因素在里面，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如果不是她的约束和管教，我一定会变成一个坏孩子，或许跟人打架，或许会逃学，或许很小学会抽烟，或许被学校劝退，或许变成小太妹……可是最终，我虽然没有成才，但是也没有变坏，我虽然不是学业有成，但是也没有给他们丢脸，我虽然生活平淡，但是也不让他们操心。我在好与坏的边缘，被她一直拽着不变坏。所以，到今天，此时此刻，我依然很感激她的严厉与慈爱，我虽然生活很一般，但是从未自暴自弃。
高一那年，她所在的服装厂倒闭了。就在她失业了的时候，突然，村委会换届选举，她莫名其妙地就被很多人推选为候选人，然后顺利成为村委会一员。
那时候，我在较远的地方上高中，她给我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我又觉得不可思议，她这么普通，既没熟人介绍也没人给她拉票，怎么会突然被大家给选举了出来呢！
后来在家里，许多邻里乡亲在一起聊天，就有人跟我说，她真是一个能干的人，把你们三个养这么好，要不是她，靠你爸教书的工资，你们估计学费都凑不齐。她对人又好又友善，大家谁家里有困难找她她都会帮忙。所以，大家投票的时候都会想到她。
我心里很暖，原来她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这么好，我感觉很自豪！
那时候，许多人都外出打工，我问她怎么不去。她说，留你们在家，我不放心。她说现在这样挺好的，既可以工作，又可以顾家，还可以照顾你们！
她工作很认真，也很辛苦，常常是大太阳或者大风大雨都要在外面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电话打来需要她过去，她会放下手里的一切，有时候是菜炒了一半，有时候是饭吃了一半，有时候是衣服洗了一半，有时候是生病躺床上……我从没见过她因为家里的私事而耽误工作的，有时候我们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她都不能在家里陪我们吃一顿饭，我埋怨过她，她说，那是我的工作。再说了，让你们开心了，别人就会不开心，我不能让别人等。
她以这种工作态度在村委会干了十四年，十四年如一日，深受乡亲们的尊敬和爱戴。现在我们每次回家，她就算请了假，有事情的时候也还是把我们丢在家里去办事，办完事再回来给我们做饭。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再埋怨她，而是心疼她的辛苦，可是她似乎精力无限，永远不知道疲惫。
她今年53岁，刚过的生日。愿岁月慈悲，少给她一些磨难，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个女人——我的母亲，能够平安喜乐，健健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