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岳飞窗外,江南的春雨潇潇。远处高楼上五彩霓虹灯明灭不定,近处有流行音乐在卡拉OK泛滥新潮。我独坐书房,像独守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挑灯夜读八百年前的岳飞。我读岳飞手书的诸葛亮前后《出师表》。丞相祠堂何处寻?多年前有缘去四川成都,刚刚从杜甫《蜀相》诗中走进去,便在武侯祠的回廊上被镇住了。回廊壁上嵌着两块硕大的青色石碑,镌刻的正是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我平日也读过不少碑帖,最令我五内如沸的莫过于这一方了。那遒劲奔放的行草,喷自一管八千里路云和月中的凌云健笔,涌自一位英雄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激烈壮怀。巴山楚水,万叠千重,我无法将那碑文搬回家去,只能将它藏在心中。数年之后,我专程拜谒谭嗣同的家乡浏阳,竟然在浏阳的书店买到新出版的《岳飞书前后出师表》。谭嗣同是封建末世的奇男子,岳飞是名标青史的伟丈夫,我的遇合冥冥之中有什么天意吗?我庆幸我的夙愿于斯时斯地如愿以偿。今夜,窗外是潇潇的江南春雨。我没有去凭栏,我耽读岳飞书于《出师表》之后的“跋”:“绍兴戊午秋八月望前,过南阳,谒武侯祠,遇雨,遂宿于祠内。更深秉烛,细观壁间昔贤所赞先生文词、诗赋及祠前石刻二表,不觉泪下如雨。是夜,竟不成眠,坐以待旦。道士献茶毕,出纸索字,挥涕走笔,不计工拙,稍舒胸中抑郁耳。”我的耳边,敲响岳飞八百年前在南阳武侯祠听到的雨声,我的眼前,红起岳飞当年夜深不寐时点燃的烛光。岳飞他瞻仰武侯祠而泪下如雨而坐以待旦而挥涕走笔,这不是一种精神人格上深刻的领悟、沟通和激动吗?一位,少年时母亲就在他背上刺下了“精忠报国”的叮咛;一位,在危急存亡之秋向历史和苍生作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白,虽然异代而不同时,这却是一个心忧天下的灵魂和另一个心忧天下的灵魂的隔代相呼,是一颗高贵的心和另一颗高贵的心的遥相感应。八百年后的今日春夜,我侧耳倾听的是江南夜雨,更是那英雄二重奏的铿然和鸣。稍后于岳飞而呼吸在同一个时代的陆游,对《出师表》也赞美不已:“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书愤》)“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病起书怀》)《出师表》的具体指涉,也许离我们已经太遥远了,今天夜半我挑灯仔细看的,是和我们仍然十分亲近的岳飞的事迹。有一回,岳飞和一群文人学士谈及纷乱的时局,有人提出“天下纷纷,不知几时才可太平”,岳飞有名的回答传于后世,直到今天仍然掷地作金石之声而振聋发聩:“只要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天下自然就会太平!”当今之世,钱潮动地,欲浪拍天,芸芸众生对财神的尊敬不是远远超过了对其他所有的神明?岳飞登坛拜将,身居高位,但自俸仍然甚俭,全家仍然是布衣粗食,他无论平时或战时也仍然和士卒同甘共苦,这样,岳飞的部队上下一心,真正是“战无不胜”,连强敌也无可奈何地惊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今天,人欲与物欲一起横流,穷乡僻壤仍然饥肠辘辘,酒楼宾馆有的人却挥公款如挥泥土。窗外,今夜已潇潇雨歇。在商品狂潮的惊涛拍岸声里,在现代的滚滚红尘之中,我再一次夜读八百年前的岳飞。我读人的傲然脊梁,读民族的浩然正气,读历史的巍然丰碑。这一篇文章,是作者“在商品狂潮的惊涛拍岸声里,在现代的滚滚红尘之中”,“夜读岳飞”后写的。作者把岳飞这个历史人物放在当今时代来考察,结论是:读岳飞,就是“读人的傲然脊梁,读民族的浩然正气,读历史的巍然丰碑”。细读本文,看作者的结论从何而来,不妨对这个结论作一番评说。
窗外,江南的春雨潇潇。远处高楼上五彩霓虹灯明灭不定,近处有流行音乐在卡拉OK泛滥新潮。我独坐书房,像独守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挑灯夜读八百年前的岳飞。我读岳飞手书的诸葛亮前后《出师表》。丞相祠堂何处寻?多年前有缘去四川成都,刚刚从杜甫《蜀相》诗中走进去,便在武侯祠的回廊上被镇住了。回廊壁上嵌着两块硕大的青色石碑,镌刻的正是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我平日也读过不少碑帖,最令我五内如沸的莫过于这一方了。那遒劲奔放的行草,喷自一管八千里路云和月中的凌云健笔,涌自一位英雄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激烈壮怀。巴山楚水,万叠千重,我无法将那碑文搬回家去,只能将它藏在心中。数年之后,我专程拜谒谭嗣同的家乡浏阳,竟然在浏阳的书店买到新出版的《岳飞书前后出师表》。谭嗣同是封建末世的奇男子,岳飞是名标青史的伟丈夫,我的遇合冥冥之中有什么天意吗?我庆幸我的夙愿于斯时斯地如愿以偿。今夜,窗外是潇潇的江南春雨。我没有去凭栏,我耽读岳飞书于《出师表》之后的“跋”:“绍兴戊午秋八月望前,过南阳,谒武侯祠,遇雨,遂宿于祠内。更深秉烛,细观壁间昔贤所赞先生文词、诗赋及祠前石刻二表,不觉泪下如雨。是夜,竟不成眠,坐以待旦。道士献茶毕,出纸索字,挥涕走笔,不计工拙,稍舒胸中抑郁耳。”我的耳边,敲响岳飞八百年前在南阳武侯祠听到的雨声,我的眼前,红起岳飞当年夜深不寐时点燃的烛光。岳飞他瞻仰武侯祠而泪下如雨而坐以待旦而挥涕走笔,这不是一种精神人格上深刻的领悟、沟通和激动吗?一位,少年时母亲就在他背上刺下了“精忠报国”的叮咛;一位,在危急存亡之秋向历史和苍生作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白,虽然异代而不同时,这却是一个心忧天下的灵魂和另一个心忧天下的灵魂的隔代相呼,是一颗高贵的心和另一颗高贵的心的遥相感应。八百年后的今日春夜,我侧耳倾听的是江南夜雨,更是那英雄二重奏的铿然和鸣。稍后于岳飞而呼吸在同一个时代的陆游,对《出师表》也赞美不已:“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书愤》)“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病起书怀》)《出师表》的具体指涉,也许离我们已经太遥远了,今天夜半我挑灯仔细看的,是和我们仍然十分亲近的岳飞的事迹。有一回,岳飞和一群文人学士谈及纷乱的时局,有人提出“天下纷纷,不知几时才可太平”,岳飞有名的回答传于后世,直到今天仍然掷地作金石之声而振聋发聩:“只要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天下自然就会太平!”当今之世,钱潮动地,欲浪拍天,芸芸众生对财神的尊敬不是远远超过了对其他所有的神明?岳飞登坛拜将,身居高位,但自俸仍然甚俭,全家仍然是布衣粗食,他无论平时或战时也仍然和士卒同甘共苦,这样,岳飞的部队上下一心,真正是“战无不胜”,连强敌也无可奈何地惊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今天,人欲与物欲一起横流,穷乡僻壤仍然饥肠辘辘,酒楼宾馆有的人却挥公款如挥泥土。窗外,今夜已潇潇雨歇。在商品狂潮的惊涛拍岸声里,在现代的滚滚红尘之中,我再一次夜读八百年前的岳飞。我读人的傲然脊梁,读民族的浩然正气,读历史的巍然丰碑。
这一篇文章,是作者“在商品狂潮的惊涛拍岸声里,在现代的滚滚红尘之中”“夜读岳飞” , 后写的。作者把岳飞这个历史人物放在当今时代来考察,结论是:读岳飞,就是“读人的傲 然脊梁,读民族的浩然正气,读历史的巍然丰碑” 。细读本文,看作者的结论从何而来,不 妨对这个结论作一番评说。
一观位体。独坐书房,夜读岳飞手书的诸葛亮前后《出师表》,抚今追昔,对这两位古人——特别是精忠报国的岳飞——有无限的敬意。这就是《夜读岳飞》的“情”、它的主题。《文心雕龙·神思》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作者灯下沉思,文史中名人故事与作品,自己拜谒名人故址的经历,都奔来眼底、笔下;他描写景物、叙述往事,抒敬慕岳飞之情,论天下太平之理,散文的描写、叙述、抒情、议论诸种功能都发挥了。在结构上,则情与事开阖铺叙,意与境首尾呼应,相当紧凑。《文心雕龙·体性》论述文学的八种风格,包括“典雅”(“熔式经诰,方轨儒门”)与“显附”(“辞直义畅,切理厌心”);《夜读岳飞》是一篇文笔“典雅”、表达“显附”、具凛然正气的劝世、益世散文。
二观事义。《夜读岳飞》的人、事、物等题材,以及相关的情思义理,都与其主题相应。岳飞为本篇的主角,与他相关的事物如手书《出师表》及其跋,如岳母刺字,如谈论时局警世之言“只要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自然就会太平”,作者李元洛都选用了,成为本篇的“骨髓”(《文心雕龙·附会》说“事义为骨髓”,“髓”一作“骾”)。本篇的第二主角诸葛亮的相关事物,如成都武侯祠及其碑刻《出师表》,如陆游颂赞《出师表》的诗句,也成为本篇的“事义”。作者在湖南浏阳——谭嗣同的家乡——某书店买到《岳飞书前后出师表》,此物正是《夜读岳飞》的读物,而谭嗣同为国殉难,和岳飞一样正气浩然,当然也是值得纳入本篇的重要配角。本篇对“滚滚红尘”、“钱潮动地、欲浪拍天”的概括描写,则为了和岳飞的清廉俭朴对比,为批判当前社会现实应有之义。
三观置辞。《文心雕龙·附会》说:“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刘勰极为重视辞采的妥贴、有机(organic)、新颖运用;在情不寡不伪、采不滥不诡的前提下,刘勰提倡辞采的精妙美丽(见《情采》篇)。而美辞丽采,离不开比喻、夸张、对偶、用典这几种技法。《文心》的《比兴》、《夸饰》、《丽辞》、《事类》论的正是这些。
《夜读岳飞》最明显的比喻出现在首段:在春雨的夜晚,作者“独坐书房,像独守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真是一士谔谔。其他如“流行音乐卡拉OK泛滥新潮”、“钱潮动地、欲浪拍天”、“商品狂潮的惊涛拍岸”,也是比喻,且带有夸张的成份。比喻可使作品灵动生辉、活泼有趣,是作者想像力的表现。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极言比喻难得,说创造比喻是天才的标志;今人沃罗丝姬(Shira Wolosky)在其近著《诗歌艺术》(The Art of Poetry)中说比喻是“诗歌的烟花”,美矣哉!这和中国古今诗人评家所见相同。宋人陈騤曰:“文之作也,可无喻乎?”诗、文都用比喻。 N5 }9 ?7 S. a7 Z' p" i
对偶和近似对偶的句子则有:“钱潮动地,欲浪拍天。”“谭嗣同是封建末世的奇男子,岳飞是名标青史的伟丈夫”。“一位,少年时母亲就在他背上刺下了‘精忠报国’的叮咛;一位,在危急存亡之秋向历史和苍生作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白。”“穷乡僻壤仍然饥肠辘辘,酒楼宾馆有的人却挥公款如挥泥土。”对偶句源于《丽辞》篇说的“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的原理。对偶使意与辞都整齐对称,形成气象,用排比则更具气势了。《夜读岳飞》以“我读人的傲然脊梁,读民族的浩然正气,读历史的巍然丰碑”锵然收结,可为文中“岳飞是名标青史的伟丈夫”一语增效(reinforce)、背书(endo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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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诗文,一般讲求精约;只用寥寥的片言一语,就可达到引用前人语句和故事的目的。现代的作品,特别是散文,篇幅少受限制,因而用典、用事往往变成引用前人诗文名句、讲述前人故事。《夜读岳飞》即如此。此文提到的古代诗文颇多,计有诸葛亮的《出师表》、杜甫的《蜀相》、陆游的《书愤》、《病起书怀》;讲述的古人故事主要是岳飞与文人学士议论时局时“不爱钱”“不怕死”的警世发言。此文引述的诗文句子甚多,引述时或用括号,或不用。前者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出师一表通古今,夜半挑灯仔细看”;“只要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自然就会太平”;“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以及近百字的岳飞书于《出师表》后的《跋》。引述时不用括号的有如:“丞相祠堂何处寻”;“潇潇雨歇”;“泪下如雨”“坐以待旦”“挥涕走笔”等。大量引用诗文——特别是诗词——名句,是李元洛散文的特色,其得失将于下文讨论。李元洛运用比喻、夸张、对偶、引用各种修辞手法,使其作品俊健多姿、文采飞扬。本文有一句子,混集上述诸法,特征引如下: ' {6 H6 P" B9 o5 `+ v& |) _
那遒劲奔放的行草,喷自一管八千里路云和月中的凌云健笔,涌自一位英雄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激烈壮怀。 * p' K) P/ }' s) z" r# g2 Z
这是广义的对偶句,不必多说。“喷”“涌”属于夸张法,“凌云健笔”属于比喻兼夸张法,殆无疑义。“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激烈壮怀”(岳飞《满江红》原文作“壮怀激烈”)则为不加括号的引用。 0 s L9 @- S& D7 K) P
四观宫商。宫商即音乐性,诗词由于有格律的约束,其音乐性较为容易说明。散文不容易。散文的“散”与骈文的“骈”相对,散文的句子长短参差,节奏不齐一。倾向于风格典雅的散文,则参差之中,有其对偶式和四字成语式的整齐;李元洛的散文属之,《夜读岳飞》是一个例子。现代散文的篇幅虽然长短不一,毕竟不是只得数十言的绝句、律诗,要仔细讨论其声调、押韵、节奏,必会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对散文而言,宫商的精细分析,似乎没有必要。中外的批评家,无论是怎样提倡“细读”(close reading)的,也很少对散文作逐字逐句的音乐性考察。文章的结尾部分十分重要,往往是作者特别用心所在。《夜读岳飞》首尾两段都有“雨”有“潮”。尾段重现首段的意象,其结构有如奏鸣曲式(sonata form)末章的“重现”(recapitulate)首章。这可说就是《夜读岳飞》的一种音乐性吧。文末的排比句“我读人的傲然脊梁,读民族的浩然正气,读历史的巍然丰碑”,在文意上固然肃整有力,句末“梁”“气”“碑”三个字分别是平仄平,而不是平平平或仄仄仄之类的安排,声调上有抑扬而充沛(最末二字为平声的“丰碑”)之美。不过这只是笔者的解读,作者是否曾刻意在声调上这样设计,则要由他“自道”了。
五观奇正,六观通变。这两观留后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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