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最初不是花”,李商隐为何用其形容青楼美人?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11-20

佛教七宝指供养佛陀及其舍利的七种宝物,不同文献中具体所指略有不同。鸠摩罗什(344-413)译《妙法莲华经》中,七宝有金、银、琉璃、车璩、马瑙、真珠、玫瑰七种。盛唐时代高僧澄观(738-839)《华严经疏》中还提到十宝,言十宝者,有云金、银、璃、砗磲、码Z、珊瑚、琥珀、真珠、玫瑰、瑟瑟为十,十中前七即是七宝。除金银外,其余皆为宝石,《撒马尔罕的金桃》第十五章宝石多有详论,唯一缺席者是玫瑰,此名见于第十章香料·玫瑰香水条,指五代以降常见于史籍记载的蔷薇水,当时蔷薇水作为外国贡品为人所知,用途甚广。最早相关记录,一般认为是《册府元龟》卷九七二所载,后周世宗显德五年(958)九月,占城国王遣其臣萧诃散等来贡方物,其中就有十五(琉璃)瓶蔷薇水。这位使臣称,此水出自西域,用于喷洒衣物,香气浓烈持久。薛爱华提出两则材料,将中古中国使用蔷薇水的时间上溯到中唐,其中一则事例相当生动,柳宗元每收到韩愈诗,总要先以‘蔷薇露’盥手,熏玉蕤香,后发读(《云仙杂记》卷六)。作者谨慎指出,这一记载表明,五代之前,或者制作香水的技艺就已经传到了中国,或者中国本土就已经产生了一种制作玫瑰香水的技艺(431页)。柳宗元的蔷薇露和五代舶来品蔷薇水名称相似,却不见得是同一种物品,何时中国出现从蔷薇花中提炼香水的工艺,这里暂且不谈,本文注意到的问题是,玫瑰所指如何由宝石变成了花卉,中古时代,玫瑰与蔷薇可以混用么?

玫瑰本是产自西方的宝石

玫瑰一词最有名的出处,来自《韩非子》买椟还珠的故事,其中核心物什是一件华美的木椟,为木兰之柜,熏桂椒之椟,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玫瑰在这里显然并非植物,而是宝石。更直接的表述则见于西汉司马相如名篇《子虚赋》,子虚先生向齐王形容楚国云梦泽的各类风物,提到其石则赤玉玫瑰,琳z琨吾。司马相如《上林赋》极力渲染上林苑仙境般的景致,也特别提到苑中玫瑰碧琳,珊瑚丛生。西晋晋灼将玫瑰注为火齐珠,李善注《文选》沿用此说。初唐颜师古注《汉书》发展了这一解释,称火齐珠,今南方之出火珠也,玫音枚,瑰音回,又音。颜师古所谓南方之出大约来自南朝人的观念。《太平广记》卷四二三有则出自南朝任P(460-508)《述异记》的记载,南海俗云,蛇珠千枚,不及一玫瑰,言蛇珠贱也,玫瑰亦珠名,可见玫瑰在时人看来是南海地区的宝物,而据《梁书》卷五四《诸夷传》,火齐珠是扶南、丹丹等海南诸国所贡,玫瑰却多出自波斯、大秦等西方地区,似乎有所不同。

玫瑰石产自西方有其文献依据。《三国志》卷三《魏书》三大秦国条提到当地盛产宝石,种类有明月珠、夜光珠、真白珠、虎珀、珊瑚、流离、G琳、琅\、水精、玫瑰、雄黄、雌黄、碧、五色玉,这条记载为《册府元龟》卷九六大秦国条收录,只是文字稍有出入,虎珀作琥珀,流离作琉璃。另有《梁书·诸夷传》波斯国条,记当地咸池生珊瑚树,长一二尺,亦有琥珀、马脑、真珠、玫[左王右回]等,国内不以为珍,这一记载为《南史》卷七九《夷貊传》波斯国条所收,琥珀作虎魄,玫[左王右回]作玫瑰,后又见录于《册府元龟》卷九六一波斯国条,马脑作玛瑙,玫[左王右回]作玫。文字虽有不同,但玫瑰(玫[左王右回]、玫)显然指一种大秦、波斯等地出产的矿石。北魏时代出使西方数十国的宋云曾行经哒国,他看到哒王妃著锦衣,长八尺奇,垂地三尺,使人擎之。头带一角,长三尺,以玫瑰五色珠装饰其上(《洛阳伽蓝记》卷五),足见玫瑰在当地也是一种名贵的宝石。北魏和平二年(461),为庆祝国家拓土定疆的伟业,文成帝特命有司制作十二只巨型黄金合盘,工艺繁琐精细,镂以白银,钿以玫瑰,上刻铭文写道,九州岛致贡,殊域来宾,乃作兹器,错用具珍,以紫金,镂以白银(《魏书》卷一一),此处具珍显然就是指玫瑰石。

由此我们再来反观见于东晋葛洪(284-364)辑佚《西京杂记》卷一的一则记载,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多苜蓿,此处玫瑰树常用来证明汉朝已有玫瑰种植,但作为孤证,此处玫瑰并不见得一定是植物,更可能是宝石,金树、银树、琉璃树、珊瑚树、玛瑙树等皆频见于佛经。另据《太平广记》卷二三六引《西京杂记》,汉武帝得天马,常以玫瑰石为鞍,镂以金银B石,以绿地五色锦为蔽泥,武帝时代玫瑰为宝石之名,亦是清晰可见的。

佛教七宝是装饰佛教供养器具的重要宝石,也是佛天世界建筑装饰的重要材料,《大般涅经》中的宫宅,墙壁由金、银、琉璃、颇梨四宝做成,地面则铺以玫瑰。唐代佛经字书《一切经音义》注解玫瑰称,石之好美曰玫,圆好曰瑰,瑰读音当是胡魁反,与回同音。初唐欧阳询(557-641)《艺文类聚》卷七七中引梁刘孝仪《平等(寺)刹下铭》中,美轮美奂、仿若天界的佛刹槛缀玫瑰,阶填粟玉,呈现出火齐胜明,烛银扬采的效果,这里玫瑰与火齐对应,反映了时人对玫瑰石的理解。这一表述为唐朝开元时文人常允之用在《重修临高寺碑并序》(《全唐文》卷三九六)一文中,文以粟玉,藻以玫瑰,中古观念中以七宝打造佛殿极为常见,所谓水晶宫殿琉璃瓦(欧阳炯《题景焕画应天寺壁天王歌》)便是这一观念的典型。这种以金银、宝石打造装饰建筑的趣味源自西方,有其现实依据,大秦国王宫柱栊多以水精、璃为之,其殿以瑟瑟为柱,黄金为地,象牙为门扇(《旧唐书》卷一九八),这一以金银、异宝装饰宫殿的风尚深刻影响了唐朝,崔颢(704?-754)笔下,水晶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等宫廷陈设,文学修辞背后有相当写实的成分。

从汉代至初唐,玫瑰之名所指显然都是一种产自西方世界的宝石,无论施于宫廷还是佛刹,都是昂贵、稀有的珠宝。颜师古注反映出,初唐人认为玫瑰即火齐珠,于是《隋书》卷八三《波斯传》所列土产宝石,便是火齐与真珠、颇黎、兽魄、珊瑚、璃、码Z、水精、瑟瑟等并列一起。中宗朝权倾一时的安乐公主(?- 710)曾掷三万重金打造一件百宝香炉,其表面除了各种奇花异草、珍禽仙兽的花纹,更嵌有珍珠、玛瑙、琉璃、琥珀、玻璃、珊瑚、车磲、琬琰等各类宝石(《朝野佥载》卷三),已不见玫瑰。进入中唐,玫瑰作为石头之名的例子越发少见,晚唐文人苏鹗(886年前后进士及第)《杜阳杂编》提到晚唐宫廷中有玳瑁帐、火齐床等物,水精、火齐、琉璃、玳瑁等宝石皆被用来制作宫廷室内陈设用度,也不再用玫瑰石。

中古时期,玫瑰和蔷薇是同一种植物吗?

玫瑰之名逐渐脱离宝石的同时,转而日益频繁用于指称某种植物。自八世纪前期开始,唐诗中出现玫瑰,几乎无一例外指玫瑰花。比如开元年间文士李叔卿《芳树》一诗写道春看玫瑰树,西邻即宋家;门深重暗叶,墙近度飞花。中唐卢纶(739-799)《奉和李舍人昆季咏玫瑰花寄赠徐侍郎》一诗中,玫瑰花色泽艳丽,香味浓郁,所谓雨朝胜濯锦,风夜剧焚香;断日千层艳,孤霞一片光,司空曙(720?-790?)同名唱和诗写道攒星排绿蒂,照眼发红光,蒙茏珠树合,焕烂锦屏张,也意在突出玫瑰花枝鲜艳夺目的视觉效果。活跃于八世纪中后期的文人邵说曾撰《上中书张舍人书》(《全唐文》卷四五二)一文,他应张舍人之求,送上数本自己亲栽玫瑰,文中强调玫瑰常开花明媚,可置之近砌,芳香满庭,虽萱草忘忧,合欢蠲忿,无以尚也,可见时至八世纪中叶,玫瑰花已是官家士人热衷于家居庭园栽培的花种。邵文还提到曾向树艺专家请教玫瑰养殖技术,提醒张舍人若能当春徙之,度地居之,顺其阴阳,遂其成性,根茎未固,拥之以沃土,枝叶未茂,[之以寒泉,便可得扶E郁映,红芳可得而玩矣之效。有趣之处在于,这篇文字除了强调玫瑰的品性和养殖,其深刻用心还在于作者自比玫瑰,这一自荐策略也反映出,玫瑰在时人心目中已是脱俗名贵的花种。

九世纪前期文士李肇《翰林志》有对大明宫翰林院内陈设的记录,称虚廊曲壁多画怪石、松、鹤。……院内古槐、松、玉蕊药树、柿子、木瓜、庵罗、`山桃李杏、樱桃、紫蔷薇、辛夷、蒲萄、冬青、玫瑰、凌霄、牡丹、山丹、芍药、石竹、紫花、芜菁、青菊、当陆、茂葵、萱草等草木,玫瑰已赫然列身其间。据李匡V(活跃于806年前后)《资暇集》的形容,玫瑰丛有似蔷薇而异,其花叶稍大者,而其得名则由梅槐而来,传说由梅与槐合生之树。此名最早见于伍端休《江陵记》一书,为《艺文类聚》《唐语林》《太平寰宇记》《太平御览》等类书收录,但唯有李匡V(活跃于806年前后)提到,梅(枚)槐后来被讹写作玫瑰,然而究竟是取花中独珍之意,还是因花形似玫瑰,则难以确定,但作者强调,玫瑰的瑰当读作回而非,后者指琼瑰,这又与《一切经音义》的注音有冲突。

玫瑰转而指称花卉的契机,除了与梅槐之间的音形接近外,很可能源于这种花品罕见,而花色与传说中玫瑰石色泽相仿。长安安业坊唐昌观有一株白牡丹,枝叶繁茂,每岁开花,若瑶林琼树(《剧谈录》卷下),时人提及唐昌牡丹时,瑶琼是极为常见的比喻。以宝石喻颜色的做法也早已有之,六世纪梁简文帝萧纲(503-551)就曾写下云开玛瑙叶,水净琉璃波,玛瑙与琉璃便指丹青二色。但直到元稹、白居易所在的中唐时代,以宝石形容植物颜色的例子才格外流行起来,比如刘禹锡(772-842)形容友人馈赠斑竹杖,一茎炯炯琅\色,数节重重玳瑁文,元稹(779-831)把怒放的芍药花说成是琉璃叶上开出珊瑚朵,蔷薇花到孟郊(751-814)笔下便成了千艳万艳开的红琉璃,皮日休(838?-883)径将盛放的石榴花漫天的火齐珠。虽然玫瑰花色多样,但史籍所见,仍以红色居多。如温庭筠(812-866)《屈柘词》, 杨柳萦桥绿,玫瑰拂地红,徐夤(894年进士及第)《灯花》点蜡烧银却胜栽,九华红艳吐玫瑰。在唐人观念中,这种红色非常迷人,李商隐(813-858)便以玫瑰石的色泽来形容美人,青楼有美人,颜色如玫瑰,同诗后文还有徒令真珠Y,`入珊瑚腮,皆是以宝石喻颜色的修辞手法。还有一种常用于形容靛青或翠绿的宝石是瑟瑟,白居易(772-846)曾以猩猩凝血点,瑟瑟蹙金匡来形容花团锦簇的蔷薇枝。猩猩与瑟瑟此后发展成一种常见的修辞组合,如方干(809-888)《孙氏林亭》瑟瑟林排全巷竹,猩猩血染半园花,殷文圭(898进士及第)《题吴中陆龟蒙山斋》 花心露洗猩猩血,水面风披瑟瑟罗,皆形象道出晚唐文人园林的色彩配置和视觉景观。

此处猩猩血一词值得留意,唐人认为西国胡人取猩猩血用作织物染料,才实现一种经久不褪的红色,详参本书第十三章颜料类的相关介绍。猩猩或猩猩血作为一种指称红色的专有名词,尤其常用于形容蔷薇花。如皮日休《重题蔷薇》,浓似猩猩初染素,轻如燕燕欲凌空,齐己(863?-937?)《红蔷薇花》莺声渐老柳飞时,狂风吹落猩猩血。同为红色,外形又接近,玫瑰与蔷薇之间有时会被混用,如两首白居易诗中分别有菡萏泥连萼,玫瑰刺绕枝和蔷薇带刺攀应懒,菡萏生泥玩亦难之句,显示出玫瑰与蔷薇之间是极为相近的,然而即便如此,在时人看来,两者也是有所区别的两种花。晚唐人认为玫瑰来自南海,乾宁年间(894-898)进士徐夤《司直巡官无诸移到玫瑰花》写道芳菲移自越王台,最似蔷薇好并栽;艳尽怜胜彩绘,嘉名谁赠作玫瑰,齐己则称,蔷薇不过是根本似玫瑰,似字既说明两者的联系,也点出其中的区别。比较而言,蔷薇地位似乎更高,徐铉(916-991)《依韵和令公大王蔷薇诗》以芍药天教避,玫瑰众共嗤来形容蔷薇花中独贵的身份;无独有偶,徐夤《尚书会仙亭咏蔷薇夤坐中联四韵晚归补缉所联因成一篇》也写到,踯躅岂能同日语,玫瑰方可一时呈,也是在反衬蔷薇的名贵。这些并置与比较反映出,在时人眼中,蔷薇与玫瑰是似却不同的两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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