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神是一健壮非凡的大水牛，能顶一台12马力的拖拉机，但比
拖拉机好使唤，庄稼地里那些活儿它全懂得，一样一样都干得挺熟练
挺卖劲，根本不用驾者挥着鞭子扯着嗓子穷吆喝。都说它是天上的神
牛下凡了，可它那牛性又特别犟。能干嘛，能干者就应享受比较高的
生活待遇，就应该吃得多一点儿，吃得好一点儿。先前的老饲养员恰
是因为满足了它的这点虚荣心而致精饲料常常亏空，从而蒙受了“与
牛争食”的不白之冤，被撤消了职务。黑煞神的脾气于是变坏了，动
不动就闹情绪，搞一些绝食罢工的小动作，连换了好几个饲养员都稳
定不了它，最终激恼牛冲顶。
那年去修大寨田，牛冲顶不幸被飞来碎石崩疤拉了一只眼，一时
之间，小广播喇叭表扬，公社领导亲切慰问，鼓舞得他本老实厚道的
好脾气一下子变得比牛还要牛。在了解了黑煞神的基本情况后，他主
动请缨担当饲养员。他特地削坚韧的枣木为杆，制成丈八长的生牛皮
鞭子，甩一甩，虽不响亮但很得劲儿，遂往肩上一搭，鞭杆在胸前，
鞭梢儿拖身后，于一个细雨菲菲的天气里牵出黑煞神，结实地拴在牛
棚前那棵一搂多粗的老榆树上。
……人与牛在默默对视了三袋半烟的工夫之后，那人磕磕烟袋锅
儿慢悠悠别腰上，倏地取了肩上的鞭杆，闪电般一捅而入贯穿了那牛
的鼻孔，即攥住鞭杆两端如船长驾船突遇暗礁险滩猛一扳舵轮似的死
劲儿一扭。黑煞神忍不住“哞”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小山样儿庞然
身躯轰然瘫倒。牛冲顶左扭右扭，黑煞神左滚右翻，地动山摇，鬼神
泣。牛冲顶忽收鞭杆在手，又鞭影霍霍准确无误往牛肚皮上掏，一鞭
子掏过去，抖出来就是红的了，捋一把再掏过去，抖出来的就是鲜肉
漓漓的了……
牛冲顶知道，牛鼻子最是紧要处，给硬枣木鞭杆锁定了拧过来绞
过去任天大的本事也反不了它。牛肚皮乃最薄弱处，我生牛皮鞭子则
等于破皮割肉的软刀子且如影随形出神入化，你怎么能够躲得开？
……运麦上场，牛车堆得山样高，一趟又一趟歇人不歇牛。烈日
下，黑煞神浑身汗如水浇，闪射银色的光芒晃得人眼不敢正视，却远
远地便听见它海浪起伏般的喘息声。利用水塘沤绿肥，成捆成垛的青
草麦穰倒进去，大筐大车的粪土填进去，黑煞神被鞭子赶进去。四面
有人围追堵截齐声发威，黑煞神便六神无主惊恐万状于这人工沼泽地
里东蹿西奔呼哧扑腾，终将满塘杂草淤泥搅拌均匀，上得岸来，已是
四腿打颤站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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